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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红河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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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沉,西天一片灿烂的晚霞。建工跟齐林从食堂里出来,一起出了校门,来到每天跑操的那条公路上。这是开学以来两人第一次出来散步。他问建工假期忙什么了。建工说暑假是在老家度过的,并谈到自己新的感受。齐林说,看来他很喜欢农村生活。他说,假期他写了一个中篇小说,是关于农村实行生产承包责任制以后发生的故事。建工惊喜地说:“是吗?那我要拜读一下。”他敬佩这位从农村走出来的沉默而又做事扎实的班级宣传委员。齐林想了想说:“周末你有时间吗?到我家去吧,到时候我给你看看,不过,你可要给我提提意见。”

    “哪里,向你学习学习。”

    周末。两人在《鲁中日报》社院门前的候车厅下了车,齐林说要进去见他舅舅,让建工稍等。一会儿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沓稿纸。建工接过去,见那篇小说题目是《田野上的希望》。

    不久,中巴客车行驶在淄川区东部一条蜿蜒的山道上。一座座山峦调转着角度,出现后很快又闪到了后面。满眼都是青绿色的山头和玉米梯田,到处裸露着大大小小的青石。不时看到上下错落的土黄色村落,有的掩映在绿树之间。后来,车又向山下行驶,地势逐渐平坦起来。建工盯着手里的稿纸,随着那一行行清秀的字迹,脑海里展开想象,有时抬头望着窗外,回味着故事中的人物。

    清凉的山风吹进车窗,齐林不时张望着外面那令他熟悉的风景。他说:“这就是峨庄乡。我初中毕业以后,因为家里穷,上不起高中,就到生产队里参加劳动了。那时我还是村里的团支部书记呢!高考恢复第二年,我开始白天干活,晚上自学,考了四年。”

    他想起了有一年多没见面的国强:“哦,我高中有个同学,也是你们淄川的。前一阵听说今年没考上,又复读去了。”

    下车时,夕阳已经躲到云霞后面,天光暗淡下来。

    吃过晚饭,两人提着篮子和镢头,用手电筒照着脚下的土路,到半山腰上去袍花生花生。回到家后,齐林去煮花生,建工在齐林原来住过的那间西屋继续看那篇小说。后来,齐林端着煮熟的花生进来,两人边吃边谈。

    建工回忆着说:“我老家也种花生。小时候老家来人,每次都带些炒花生。有时爷爷还托人给我父亲捎去生花生米,用一块白粗布包着,不多,二斤来沉。父亲喝酒时,就炒上一小盘,撒上点盐,当下酒菜。”

    “我写的这个小说,是从人民公社到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的转折期。土地承包也带来了新的问题,农民有了自由,可是,山区农民怎么才能富起来呢?”

    “你写的主人公,是以你自己为原型吗?”

    “主要以我哥哥为原型。他原来是村队长,热情、能干,很有威望,组织村民春种秋收,兴修水渠,抗旱抗灾,确实干了许多实事。那时候是集体出工,按工分计酬。人民公社确实损害了农民的自由和利益,所以,村民思想工作很难做。我觉得,不能把人民公社的体制性错误跟农民在当时特定环境下所做出的贡献混为一谈。应该说,当时的农民为国家建设所付出的牺牲更大,所得太少,少得可怜!”

    “你哥哥现在干什么工作?”

    “是村里的书记,也是种地呗。地都分下去了,村里的干部没有多少工作可做了。像这穷山区,要资源没资源,要钱没钱,不种地,还能干什么?我哥哥应该说是个挺有能力的一个人。我在小说里写的主人公很有点子,带领村里人到山洞里养殖蘑菇,在水库里养鱼,那都是虚构出来的。不过,或许以后可能会变成现实。”

    建工说:“小时候我也偶尔想过,老家的亲戚为什么都上东北,而不留在家乡搞建设,支援社会主义呢?那时我想,难道他们都是些落后分子和逃兵,缺乏社会主义思想觉悟吗?”

    “那时都穷,可以理解。”

    “是啊,我们过去把公与私截然对立起来了。社会是由每个个体组成的,社会跟个体并不是截然排斥的关系,以牺牲个体正当利益来获得所谓的社会发展,是无稽之谈。像如我的祖辈和父辈们,还有巧生,无论是在老家里种地,还是上东北,还是干个体户,不同样都是对社会有贡献的人吗?有什么先进和落后之分呢?反过来说,他们为什么要背井离乡,到异地谋生?还不是因为在老家受穷吗?就像我三叔和四叔,在老家里连个媳妇都娶不上。他们仅仅是想争得个人生活的权利,为了过上有尊严的生活呀!”

    齐林沉思着,不住地点头,后来他用那双深邃的落落的黑眼睛盯着他说:“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可以按照这种理解,把小说里的落后分子塑造的更加人性化,而不做简单的讽刺和嘲笑。”

    “这样改的话,虽然人物少了些趣味性,但是主题更深刻了。”

    “人物也不显得轻飘了。”他低头反思着,自言自语地说:“看来,所谓的落后分子,只是当时的一种政治话语罢了。我舅舅看过后,说里面的落后分子着墨不多,但挺出彩,反衬出了主人公的高尚。不过,你说的反倒提醒我了!”

    “是吗?我说的也都是真切的感受——就是你在报社的那个舅舅吗?”

    “他负责文艺方面的主编,是退伍军人。”

    “你有这个条件,应该到报社去。”

    “看看吧。”

    齐林又问到巧生。他说:“家里给她提了矿上一个下井工人,家是农村的,两人都挺满意,但是因为户口问题,男方家里不同意。她现在在村上一个店铺里干,可店铺要承包给个人,她又面临着失去工作了。想进城做生意,可是没钱。”

    齐林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对你老家很有感情呀。”

    他苦笑着摇摇头道:“没有用……”

    次日,向远见建工回来,没好气地说:“有事了,找你就找不到了,啥时候才来!”

    他忙问怎么了。盘腿坐在上铺的于得水放下手里的书说,炳文让人家欺负了。

    “你要是早点回来,咱一块去收拾收拾那小子!”

    他惊讶地问:“哪个小子,谁欺负炳文?”

    两人把事情告诉了他。原来,暑假期间炳文曾经到英语系王艳家去找过她,她母亲和哥哥听说炳文家是农村的,坚决反对他们往来。这个周末她没回家,她哥哥今天上午找到学校里来,还到一楼中文系的男生宿舍里来打听炳文在不在。下午两点来钟,他在学校门口看到他妹妹跟炳文一起公交车上走下来,上前就去打炳文,还警告他,以后再跟王艳在一起就打断他的腿。刚从家里回来的新业恰好也在那辆车上,拉着炳文去了医院。王艳跟他哥哥闹别扭,一气之下回家了。

    建工问:“炳文呢?打得厉害吗?”

    “鼻梁打肿了,眼圈也打青了,包扎好以后就回家了。”玉田说,“我们在去医院的路上碰到新业,新业说他把炳文送到车站上,就回来了。他现在到班主任家里去了,还没回来。”

    向远愤愤不平地说:“炳文太软弱,叫我我一定还手,不把他的皮扒下来才怪呢!新业小子也不会办事,应该让炳文住院,赖着王艳家里的人,她不是工人家庭有钱吗?好哇,有多少让她家里陪就是啦,反正有她在学校里,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玉田嬉笑着说,炳文会愿意吗?

    “太窝囊啦,让咱们中文班的脸面在全校都丢尽了!”

    第二天,事情就在校园里传扬开了。

    周日的晚上。操场上有人在散步说话,宿舍里几个人在教学楼这边的篮球架下。这天炳文仍然没有回来。校园里有些凉意,皎洁的圆月挂在东边的天上,洒下朦胧的清辉。对面篮球架那边不知谁在吹口琴,先是台湾校园歌曲和《敖包相会》,后来又吹《红河谷》。这几天影院里正在上演美国黑白故事片《愤怒的葡萄》。曲子吹得不够流畅,有时会突然跑调,然后又重新接上。新业跟着低声哼唱: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

    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

    你的眼睛比太阳更明亮,

    照耀在我们的心上。

    ………………

    坐在水泥板上的建工问,那个吹口琴的人是谁。新业讥笑道:“孤陋寡闻。英语系的宣传委员,平时穿着一条白裤子的那个。”

    玉田突然用胳膊肘子捅了向远一下,悄声说:“快看,那不是王艳吗?”

    大家一起朝食堂那边看去。有两个女生朝宿舍那边走着。建工问:“就是这边那个瘦的吗?”

    向远说:“上周她不就回来了?一直没在食堂里看见她。怎么不穿她那件连衣裙了?”

    “嘘——,小声点!”玉田说。

    “有啥漂亮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向远朝地上“呸!”了一声。

    新业说:“是她家里人反对,跟她本人又没关系。”

    建工突然问道:“哎!对了,进修班那个同学的事后来怎样了?”

    向远冷冷地说:“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两个女生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了。对面继续传来有节奏的口琴声。大家低声跟着唱起来: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

    要离开热爱你的姑娘

    为什么不让她和你同去

    为什么把她留在村庄

    ………………

    老彭家的大儿子元旦结婚。继勤大概是想给到了该处女朋友年龄的儿子一个开化一下的机会,就让建工去代他赴宴。二十多个席口全都是在邻居各家摆设的。建工所在的那个席上都是一些老工人。他打听到唐瑾的家原来就在后面那排小二楼东边第三户。新郎的父亲和新郎先后进去敬过酒后,他就借着几杯白酒的胆量找唐瑾去了。唐婶正在院子里烧水,赶忙朝楼上喊唐瑾。他跟着唐婶来到到外间一侧的楼梯口处。恰好一个醉醺醺的青年推开里屋的门出来,紧跟着传出一阵喧哗和烟酒气味。原来这里也安排了酒席。这时唐瑾带着又惊又喜的神情出现在了楼梯上,招呼他上去。沿着陡峭逼仄的楼梯上去,来到楼梯口一侧的一个小房间里。她说她就住在这个间里。整个房间墙壁雪白,光线充足,洁净而温馨。这比他家后院的那间小屋敞亮多了,让人有一种一旦进来就不想再离开的那种感觉。

    她赶忙又下去端来一杯热茶,放到他跟前的桌子上,然后就坐到他对面的床上,不听地问这问那。她穿着一件鲜红的毛茸茸的毛衣,满脸红润,洋溢着青春成熟的气息。她那姣好精致的下巴颏和前额上反照出光泽,由衷的笑意从她那精巧的不大不小的鼻翼向两侧驱散开来。她不时抚弄着胸前那只半长的粗辫子,沉浸在幸福的喜悦之中。唐婶喊她下楼端茶壶,她只是答应着,但坐着没动。年前她参加矿上的招工考试,很快办理了正式就业手续,分配到了家属大队办公室工作。从她家到办公室去上班只需五分钟时间。她说原来在食堂忙惯了,一时反倒清闲得感到无所适从。她显然对这份工作十分满意。谈到班上那些考上技校毕业分配到外区县的同学时,她脸上现出一副怜悯的神色,说,他们一两个月才能大老远回家来一趟,哪赶上离家近的好。随即,她眯缝起眼睛,陶醉而缱绻地盯着他,让他的心感到要融化了似的。她问他在学校里都学些什么课程,当他提到那几门文学课的时候,她亟不可待地说她喜欢看报刊,特别喜欢看散文。这让他感到,她似乎是在向自己暗示,她喜欢的不是文学本身,而是自己这个学中文的。他问她喜欢看什么名著,如果给她寄书的话怎么填写邮址。

    后来,她问他放了假怎么不过来玩。他说:“两个假期我都是在老家过的。老家人非常热情,巴不得我回去。那里离海很近,空气清新湿润。现在土地都承包了,我还下地拔草、锄地……”

    她撇着嘴,夸张地瞪大那双好奇的大眼睛说:“是吗?你还会干农活吗?你可真不简单,叫我我可受不了!小时候我只回过一次老家,有什么好玩的!我不习惯农村那种生活。我见过你爷爷和你的两个叔叔,对了,你还有个叔叔是一只胳膊,好像一直没结婚……”

    “那是我二叔。那时候很无知,他们到我家去,我还总想在别人面前夸耀。”

    “巧生现在还住在你家?她为什么不回自己的家呢?”她似乎感到巧生不可思议。

    “那里没有工业,离城市很远……”

    “她家里都有什么人?”她打断他说。

    “有一个姐姐和几个妹妹,她家里人非常热情,我经常住在她家……”

    “我觉得农村没什么好玩的。——我记得那时她说话不多,很能干。赵叔和赵婶心眼真是太好了,要是换了别人家,可能早就让她走了。”

    她对巧生的可怜让建工心里感到不快。她对巧生并不是处于关心,仅仅是好奇而已。跟她谈自己对老家的感情,似乎显得自己非常幼稚。

    在回去的路上,他依然沉浸在那间洋溢着温馨和幸福感的小房间里。他无法抗拒现实中她那青春和成熟的魅力,但一想到她已经在煤矿上正式参加了工作,突然又失望起来。返校后,他又开始害怕自己陷进跟她的关系之中。他恨自己一时糊涂:既然不打算跟她进一步发展下去,为什么还信誓旦旦地要给她寄书呢?(未完待续)